八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是加拿大的國定假日Civic Day,我們公司因為在加拿大有員工,所以那一天全體休假,今年(西元2006)的Civic Day是八月七日。

我們七月底才剛搬家,好不容易一切大致就定位,總算可以去把早已訂好的嬰兒床和changing table搬回家。老公當時正在放暑假期間,不過我難得有三天的連假。我們兩個人看著說明書,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總算把床跟changing table都組裝好,床墊放上去,一切終於準備好了。我跟老公說:「這下我們的小北鼻終於有地方睡了。」

水牛城的夏天每個週末都有很多活動。我們那個週末去看了幾部舞台劇和表演,享受了搬家後第一次悠閒的週末。星期天晚上我心血來潮想去看電影。心想接下來可能很久很久都沒辦法去電影院了(我的直覺果然靈敏。)在電影院裡,寶寶動得厲害,老公還說:「Wow, it seems like he is ready to come out!!」星期一雖然公司放假,我還是很盡職地到公司去了一趟,確定一切都沒有問題,待了兩個小時後回家前還跟在那裡的同事說『See you tomorrow』。醫生給我的預產期是八月十八日(我自己推算是八月十五日),我打算上班到八月十一日。雖然如此,我已經把公司桌子都收乾淨東西放在盒子裡。


八月八日父親節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我被宮縮痛痛醒,接著見紅。我開始算時間,宮縮間隔五到十五分鐘不等。我就這樣睡睡醒醒,心裡想著該請假還是去上班。早上六點,宮縮沒有變得比較密集,我不知該怎麼辦,於是打電話給醫生,當班的護士叫我請假,到醫院去讓他們作內診。我吃了點東西,然後打電話到公司去請假。我知道我的宮縮頻率還太低,所以沒有馬上去醫院,趁著這段時間把該帶去醫院的東西慢慢放到小行李箱裡,還打了電話回台灣,爸媽對我的消息感到非常驚訝。我自己也沒料到會這麼早。 十二點半到醫院,一位同是亞洲人的女住院醫師幫我內診,我只開了兩公分。她還幫我接了監視器,嬰兒心跳正常,我的宮縮雖然強烈,卻太過分散。和我的主治醫生談過後,她叫我在醫院裡走走,一個小時後再回來作一次內診,看有沒有進展。那是個小醫院,實在沒什麼地方可走,走到病房區還招來異樣的眼光。好不容易一小時過了,宮縮沒有比較痛,也沒有更密集,我心想大概要被遣送回家了吧。果然,還是只開兩公分。我的主治醫師進來跟我說下次算宮縮頻率時只算要人命的痛的那一種。(我哪知道怎樣是要人命的痛啊?我已經覺得很痛了說。)她說我現在有可能是假陣痛,也有可能是真的陣痛,只能靜觀其變。她開了安眠藥給我,好讓我能好好休息。安眠藥作用很快,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昏睡了過去,不過從車子裡走到家裡很痛苦,不是肚子痛,而是頭暈又想吐。

八月九日凌晨十二點多,我又被宮縮痛痛醒,這一次比昨天更痛了,不過還是間隔有時五分鐘,有時十分鐘,有時更久。怎麼回事啊?書上不是說會越來越密集嗎?我就這樣哀哀叫地到了早上,老公也沒什麼睡。我這次非常確定今天不去上班了,打電話去請假。每一次陣痛一來,我就痛得說不出話來,跪在地上,兩手著地,努力地作之前在生產課裡學的呼吸放鬆法。好像一點也沒用!老公幫我按摩下背部也沒有什麼效果。

雖然很痛,可是我們學到了教訓,太早去醫院只是浪費時間。我讓老公作一些事,然後我們到公園去走一走,希望可以幫助產程的進展。在公園走的時候,陣痛有比較規律,約五到十分鐘一次。我們決定再去醫院讓他們檢查看看,抱著可以被留下來的希望。(從我家到醫院開車約半小時。)

到醫院約傍晚七點左右,另一個亞洲女醫師來幫我做內診,哇哩,痛成這樣還只開三公分。我快哭了。和我的主治醫師商量後,她們決定再叫我去走一個小時看看。我們這次決定在醫院外面走。我邊走邊哀哀叫,我記得有人跟我描述過陣痛的感覺:「想像一個像阿諾的人抓住你的子宮,握緊,放開,握緊,放開。」就是這種感覺沒錯。那時天已快黑,可憐的老公還被蚊子咬了好幾個包。醫院外頭有個聖母瑪莉亞的雕像,我對著雕像祈禱:「請讓我今晚把這個孩子生出來吧。」

回到醫院,做完內診,還是只有三公分。她們說我的宮縮還不夠規律密集,沒辦法收我。她還說我有可能像這樣痛更多天。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我們兩個人已經兩個晚上沒睡覺,很難想像這種情形繼續下去。醫生說我可以選擇留在醫院過夜,不過如果隔天早上還是沒有進展,她們就得請我回家。和老公商量後,我們決定與其在醫院等,還不如自己家裡的床比較舒服。回家前,她們又給了我一粒安眠藥。我又昏死了過去。

這次安眠藥的作用顯然很短,八月十日凌晨一過,我又被痛醒。這一次陣痛來勢洶洶,令人難以招架,我這時才知道醫生說的「要人命的痛」是什麼意思。陣痛間隔五分鐘,每五分鐘我就得慘叫一次,老公看我痛得難過,決定帶我去醫院。

我們到醫院時已經將近凌晨四點,內診一檢查,已開五公分,她們不說二話把我送進產房,接上嬰兒心跳及宮縮監視器,幫我掛上點滴。在又累又痛之間,我放棄了自己原先對無藥生產的堅持(我下一次還是想希望不要用任何的藥物),叫她們給我一劑Nubain。這個藥雖不會讓你完全無痛,但可減輕疼痛,也有幫助產婦放鬆的效果。藥一打下去我就覺得好累好累,睡了過去,可是陣痛一來,我還是痛得爬起來抱著肚子哀嚎。過了不知多久,我跟護士說幫我打無痛(epidural),在昏睡當中,我只記得護士把我扶起來,麻醉師在我背上插入針管,很快地,我的下半身就失去了知覺。我陷入沉睡,睡夢中護士走來走去,我連醫生什麼時候來破水的我都不記得了。老公相當然爾也在一旁睡著了。

早上七點,我的主治醫師來幫我做內診,宣告我已開十公分,一個小時內就可以開始用力。在場兩位住院醫師,一男一女,還有一位護士。因為無痛,男住院醫師跟老公一人幫我抬一隻腳,每一次監視器顯示我的子宮收縮,護士就會叫我開始推。說實在的,在無痛的感覺下用力真的很怪,完全只能靠想像。推了一陣子之後我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生不出來,不過醫生護士們都一直爲我加油,說我做得很好。他們還搬來一面鏡子,我從鏡子裡看到了小北鼻烏黑的頭髮。沒有收縮的時候,我就昏睡過去,可見我有多累了。朦朧之間,我聽到老公請那位男住院醫師介紹幾位科幻小說的作者。老婆在生產,還有心情聊這個?事後對他問起,他的理由是跟我講什麼安撫的話都只遭來白眼,乾脆跟醫生聊天算了。-_-

終於,我的主治醫師進來看進展,高興地告訴我再用力幾下小北鼻就要出來了。她幫我剪了會陰(我本來是希望不要剪的,不過在當時情況下我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小孩生下來再說),果然沒幾分鐘後,小北鼻的頭從產道冒出來,我摸了摸他的頭,好感動,不敢相信我就快跟他見面了。頭出來之後,醫生叫我用力一半就好,肩膀就跟著被拉出來了。西元二○○六年八月十日星期四,農曆七月十七日,早上十點三十三分,小賽正式來到這個世界報到,屬狗。我聽到他宏亮的哭聲,爸爸幫他剪臍帶,接著護士高聲說:「Seven pounds three ounces, twenty inches」。男住院醫師跟我說他的Apgar Score(測量初生兒健康狀況的指標,滿分10/10)是9/9

護士幫小賽擦完身體,做完基本檢查之後,馬上把握餵母奶第一時間把他抱來給我。本來以為看到小賽的時候我會哭,結果沒有,我只覺得很安心很滿足。第一次將小賽抱在懷裡,作肌膚的親密接觸,看著他小小的嘴吸呀吸地,時間彷彿停止轉動,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我和他,好幸福。這就是在我肚子裡孕育了三十九週的小生命呀。

小賽的第一張照片